下一拨材料的钱。”
裴饮雪扫了一眼,淡淡道:“上一次的数量我还记得,这个账对不上。韦副统领,带着人去田庄上看一看,核验一下数目和材料损耗,要是差得太多,把冶炼坊负责人捆过来当面跟我禀报。”
韦青云立即应声,她一动身,身侧几个佩甲戴刀的武娘子纷纷一动,碰撞出冰冷的金属脆响。
管事看得额生冷汗,忙道:“郎君、郎君,使不得,庄子上的人都是薛氏几代的荫户家奴,年纪比您大上两三倍,怎么能说捆就捆,两三辈子的脸都不要了。”
裴饮雪从纸张笔墨中抬首,目光清清冷冷地看着他,几乎辨识不出眼里有什么情绪:“那依你之见呢?”
管事听他询问,心中窃喜,以为裴郎君虽然处事利落,但终究年轻,万一可以说动他,也好让下面的人也分得一些利益。他道:“……上次是上次的事,这损耗太过,一定是天冷了,冶炼坊的火不好烧到炼铁的温度,所以从煤炭柴火上耗费了些。”
他走到裴饮雪面前,在侧君的小榻一边,挨着他坐在一个矮凳上,殷切低声道:“得罪了她们,恐怕田庄上的许多事都难以施行。非要来硬的,郎君的清名可怎么办?须知底下的这些小人最是难缠,不如就让她们从中得一些钱财,也好到处跟别人说,咱们裴郎君的好啊!”
裴饮雪无波无澜地看着他,道:“你们吃着薛氏的粮米,为薛园办事,主家从来仁义,怎么不为少主母想想?”
管事道:“少主母人中龙凤,是薛大人的掌上明珠,要什么没有?怎么会跟我们底下的人见识。”
世情薄如纸。裴饮雪想到薛玉霄素日待人温和、从不苛责侍从,半夜偶然点灯添衣都不愿意劳烦别人,体恤人情至此。底下的人却愈发猖獗,明明已经生活得比九成的人都要强,却还在园中争先恐后的谋得利润。
他道:“多谢你的好意,可我并不需要所谓的贤惠美名。”
裴饮雪语调淡淡,甚至在说这句话时,管事的还没有觉察出他话语中的火气。直到裴饮雪向韦青云看了一眼,韦青云当即带着人往田庄上去。
管事见拉扯不住,面如土色,向后挪了几步,忽然被叫住。
“你管的事先不要做了。”裴饮雪说,“革去职务,在家休息吧。”
“郎君!”那青年管事立即跪下,开口就要求饶,“是奴没有见识,奴说错了话,郎君千万别……郎君打我出出气也好!”
裴饮雪道:“你只是说了几句话,我怎么能胡乱动用家法。只是让你休息几日,为何怕成这样?”
休息?恐怕不出三四日,他的活儿就要都被别人抢走了。
管事还想再求饶,一旁另有其他仆从前来禀报事情,看见他跪着,都不约而同地小心了许多。
“……郎君,这是支取的蜡烛香油钱,上月还余下这么多……”
“郎君,这一项是给西院几位公子做冬衣的花费……”
裴饮雪一项一项处理,大约到日暮时分,那管事已经跪得腿麻筋软,却不敢离开。这时,韦青云押着一个农户打扮的老妪,将庄头捆得结结实实,摁倒在二门外,隔着两道帘子,连裴饮雪的面目也看不清。
庄户道:“郎君,这一拨的花费确实是这么多啊!途中炭火损耗,烧铜炼铁废了几批材料,所以才——”
裴饮雪忽然打断:“如何损耗的?铜铁之价贵比金帛,是谁烧坏炼废,总要有人站出来负责。这一桩一件,难道连个名目都没有吗?”
庄户知道糊弄不过去,干脆仗着多年的资历,一屁股坐在槛外,哭天抢地道:“昔日司空大人举家成事时,射逆贼藩王的弓箭还是我们家的人烧窑架炉!要不是小主人立门户,司空大人让我们过来帮衬,我们还在太平园享福呢……郎君这么苛待老人,真是让大家都不能活了啊——”
裴饮雪微微皱眉。
就在这声音吵吵嚷嚷,令众人都为之侧目时,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。
“还听她喊什么?堵上。”
这么轻飘飘的几个字落下,两侧的侍奴立即上前,用破布将哭嚎的嘴巴堵得严严实实。众管事奴仆循着声音望去,见到薛明严穿着一袭松石绿的交领长袍,衣衫简朴无暗纹,十分恭谨整肃,他的长发只用一根桃木长簪挽着,身上没有金玉装饰,以示寡居之身。
他沿着鹅卵石石子路走过来,众人一齐行礼,叫了一声:“二公子。”
薛明严身侧的侍奴挑起竹帘,他进了内厅,跟裴饮雪近处说话:“你倒能忍。”
裴饮雪道:“二哥请坐。”
薛明严不愿喧宾夺主,于是坐在他下首,没有看账本,只是说:“在内院主理家事的郎君面前,这样哭天抢地,放诞无礼,是哪一家的规矩?”
周遭寂然若死,落针可闻。
薛明严继续道:“你在太平园享福?要是在太平园、母亲眼底,你敢这样闹,脑袋都不知道如今在什么地方。别的我一概不管,只说对郎君无礼,就够用家法处置。”